深圳的阳光,热烈而直接。
我在培训基地的欢迎晚宴上,端着一杯香槟,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同行精英谈笑风生。
精致的妆容,得体的谈吐,我是外企资深项目经理林蔓,冷静,专业,前途无量。
没人知道,就在几个小时前,我刚刚完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“叛逃”。
新换的手机被我调成了免打扰模式,安静地躺在手包里。
我知道,此刻的家里,一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。
而事实,比我预想的还要精彩。
第一顿午饭,在三婶“我饿了”的持续咏叹中,最终以公公黑着脸点的外卖收场。
三大份油腻的盖浇饭,根本入不了三婶的眼。
她用筷子扒拉了两下,撇着嘴抱怨:“城里人就是娇气,连个饭都不会做。这外卖油了吧唧的,哪有家里的饭菜香。”
公公周建国气得脸都绿了,却又不好发作,只能闷头吃饭。
周浩则完全没有胃口,他不停地给我那个已经关机的号码打电话,又尝试加我微信,发出去的消息都如同石沉大海。
堂弟周兵吃得满嘴流油,吃完饭,直接把一整杯可乐洒在了我们新买的米白色布艺沙发上。
深褐色的可乐迅速渗透进去,晕开一大片丑陋的污渍。
“哎呀!”周浩惊呼一声,赶紧拿纸巾去擦,却越擦越脏。
周兵满不在乎地耸耸肩,穿着沾满灰尘的旅游鞋,直接踩在沙发上,去够茶几上的薯片。
“不就一个沙发套嘛,拆下来洗洗不就行了。”
周浩看着沙发上那个清晰的脚印,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这套沙发,是我和周浩逛了半个月才挑中的,光是沙发套干洗一次就要好几百。
晚上,三婶开始发挥她“自来熟”的特长。
她先是打开了我们主卧的门,像参观景点一样在里面转了一圈。
“哎哟,你们这床可真大,被子也软和。”
然后她拉开我的衣柜,眼睛瞬间就亮了。
“小蔓的衣服可真多啊,这料子,摸着就贵!”
周浩忍无可忍,上前关上衣柜门:“三婶,这是我们的卧室,你们的房间在书房。”
三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,话锋一转,开始打听我的工资。
“周浩啊,林蔓一个月挣多少钱啊?她那个什么经理,官大不大?能不能把你弟也弄进去?他都闲大半年了,找个清闲点儿的,一个月万把块钱就行。”
周丨丝丨浩头皮发麻,第一次觉得“亲戚”这两个字,如此沉重。
他疲于应付,只能含糊其辞:“她那公司要求高,不好进……”
“嗨,什么高不高的,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!”
整个晚上,周浩就在这样的盘问和骚扰中度过。
第二天早上,生物钟让我六点半准时醒来。
我洗漱完毕,换上运动服,在基地风景优美的湖边慢跑。
空气清新,鸟语花香。
而几千公里外的那个家里,正上演着另一番景象。
周浩和公公谁也不想起床做早饭。
三婶一家七点钟就起来了,在客厅里走来走去,故意把脚步声弄得很大。
终于,三婶忍不住了,扯着嗓子在客厅里嚷嚷起来。
“哎哟,这都快八点了,怎么还没饭吃啊?是要饿死人啊!大城市的生活就这个样子的吗?”
声音尖利,穿透了门板,刺入周浩和公公的耳朵里。
周浩终于崩溃了。
他冲出房间,顶着一头乱发,眼睛里布满血丝。
他没有理会客厅里的三婶,而是冲进厨房,手忙脚乱地翻找着什么,最后拿出手机,拨通了公司前台的电话。
他不知道我的新号码,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。
电话转接了两次,终于接到了我的手机上。
当时我正在上第一堂课,关于《项目风险管控与压力测试》。
我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座机号码,平静地按下了静音,然后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。
讲台上的老师正在讲:“一个成功的项目经理,必须学会剥离情绪,用最理性的方式,处理最棘手的危机。”
我深以为然。
一上午,那个座机号码锲而不舍地打来了七八次。
我都选择了无视。
中午吃饭的时候,电话又来了。
我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西兰花,才走到僻静处接起。
“林蔓!你什么意思!”
电话一接通,周浩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就咆哮而来。
“你这是在报复吗?你把这一家人扔给我,自己跑了,你安的什么心!”
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,等他吼完,才淡淡地说:“我在开会。有事吗?”
我的冷静,像一拳打在棉花上,让他所有的怒火都无处发泄。
“开会?你还有心思开会?家里都乱成什么样了你知不知道!你快给我回来!”
“抱歉,回不去。”我语气平淡,“公司规定,培训期间不得擅自离开。”
“规定规定!规定比你老公还重要吗?比这个家还重要吗?”他几乎是在嘶吼。
我轻笑了一声:“当初不是说好了吗?不用***心。家里有你,有爸,我很放心。”
我把他们说过的话,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。
电话那头的周浩,瞬间没了声音。
我能想象到他此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表情。
“周浩,我很忙,先挂了。”
没等他回答,我直接挂断了电话。
晚上,我正在宿舍里敷着面膜看专业书,周浩的电话又通过前台转了进来。
这一次,他的声音不再是愤怒,而是充满了疲惫和哀求。
“老婆……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……”
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哭腔。
“你快回来吧,我求你了,我快疯了。他们把我当成免费的保姆和提款机了。沙发弄脏了,我妈新买的桌布被烟头烫了个洞,堂弟打游戏把我的电脑搞中了病毒,现在开不了机了……”
他絮絮叨叨地控诉着,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。
我静静地听着,一言不发。
这些,不都是我曾经经历过的日常吗?
只不过,那时候,他只会说:“多大点事儿,都是亲戚,忍忍就过去了。”
“老婆,你说话啊……”他小心翼翼地问。
我揭下面膜,看着镜子里自己光洁的脸。
“说什么?培训是公司的硬性规定,我也没办法。”我轻描淡写地说,“你不是总夸我深明大义,顾全大局吗?现在就是我为了我们这个小家庭的未来,努力奋斗、做出贡献的时候。你应该支持我。”
“林蔓!”他被我堵得哑口无言,只能气急败坏地喊我的名字。
“没事我挂了,明天要早起。”
我再次利落地挂断了电话,然后拉黑了这个前台转接的座机号码。
世界,终于清净了。
我躺在柔软的床上,一夜无梦。
而周浩,则在那个被搞得乌烟瘴气的家里,彻夜难眠。
他第一次体会到,我过去的辛劳和委屈。
这只是个开始。
苦果,要慢慢品尝,才够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