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帅，你家夫人又跑了

接下来的几天，上海滩表面依旧繁华喧嚣，暗地里，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悄然涌动。

陆沉舟下榻的华懋饭店顶层套房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副官陈明垂手立在书房中央，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，正逐一汇报调查结果。

“少帅，查清楚了。夫人……苏**目前住在法租界贝当路的一栋公寓里，租约还有半年。她化名苏晚，在一家西洋女子学堂教授钢琴和绘画，也在威尔逊洋行**做一些艺术品鉴赏和翻译的工作。收入……似乎仅够维持她和孩子的生活，并不宽裕。”

陆沉舟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，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森寒。窗外是黄浦江的景色，船只往来，汽笛声声，却丝毫入不了他的耳。他听着“苏晚”这个陌生的名字，听着她为了生计奔波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，闷闷地疼。

他给了她锦衣玉食，她却宁愿隐姓埋名，过着清贫自食其力的生活。她就那么厌恶他给予的一切？

“孩子……”他声音干涩地开口，“叫什么？什么时候生的？”

“孩子叫苏念，小名念念。根据医院记录推算，应该是夫人离开北地后大约七个多月出生的。”陈明小心翼翼地回答，不敢遗漏任何细节，“身体似乎不太好，有轻微的心疾，需要定期看医生，不能剧烈运动。平时由一位娘姨照顾，夫人工作时就送去附近的托儿所。”

苏念。

念念。

陆沉舟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。念，思念？她在思念谁？还是……仅仅是一个寄托？

而“心疾”两个字，更像是一把重锤，狠狠砸在他的胸口。是因为怀孕期间的颠沛流离？还是因为……他的缘故？一股浓烈的自责和懊悔，几乎要将他吞噬。如果当时他没有逼得那么紧，如果他能早点察觉她的异常，如果……

没有如果。

“威尔逊？”他想起酒会上那个碍眼的洋人，“他们是什么关系？”

“约翰·威尔逊，英国商人，主要做艺术品和古董生意，在租界有些影响力。他与苏**是在一次画展上认识的，似乎很欣赏苏**的才学，工作上多有照顾，私下……也偶有来往，但据观察，似乎并无逾越之处。”陈明斟酌着用词。

“并无逾越？”陆沉舟冷哼一声，转过身，眼神锐利如刀，“他看她的眼神，可不像是仅仅欣赏才学。”

陈明低下头，不敢接话。

“备车。”陆沉舟命令道，“去贝当路。”

他无法再等待，无法再仅仅通过冰冷的文字和照片来了解他们母子的生活。他必须亲眼去看，去感受。

---

贝当路的环境清幽，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。陆沉舟的汽车在距离苏锦书公寓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。他摇下车窗，点了一支烟，目光沉沉地望向那栋米***的三层公寓楼。

他看到了什么？

下午四点多，阳光正好。一个穿着朴素棉布旗袍的妇人（应该是娘姨）提着菜篮子从外面回来。过了一会儿，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小身影，牵着娘姨的手，蹦蹦跳跳地从公寓门洞里出来，大概是去附近的小公园玩耍。

是念念。

陆沉舟的心跳骤然加速。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，目光贪婪地追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。

念念比在酒会上看起来更活泼一些，小跑着，仰着头对娘姨说着什么，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。阳光照在他柔软的发顶上，泛着柔和的光晕。他跑了一会儿，似乎有些喘，便停了下来，小手按着胸口，微微蹙着眉。

娘姨连忙蹲下身，轻轻拍着他的背，拿出水壶喂他喝水。

陆沉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，烟蒂几乎要被他捏碎。心疾……他的儿子，带着与生俱来的脆弱。

他看着娘姨耐心地照顾着念念，看着孩子慢慢缓过来，又恢复了笑容，指着树上的小鸟咿咿呀呀。那一刻，一种混杂着心疼、愧疚和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，在他冷硬的心底弥漫开来。

这就是他的儿子。流淌着他的血液，却在他完全缺席的情况下，悄然长大的儿子。

过了一会儿，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公寓楼下。是苏锦书。她似乎刚下班回来，手里拿着几本书和一束新鲜的百合。她穿着浅蓝色的旗袍，外面罩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，简约而雅致，与在北地时那种被华服珠宝堆砌的美不同，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、沉静从容的气质。

念念看到她，立刻欢快地叫着“妈咪”，张开小手扑了过去。

苏锦书蹲下身，将书和花放在一边，微笑着接住儿子，在他脸颊上亲了亲，然后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色，轻声询问着什么。念念摇着头，抱着她的脖子，在她怀里蹭着。

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母子身上，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。那画面，美好得如同油画，却也刺眼得让陆沉舟心脏抽痛。

这温馨的、平凡的幸福，本应有他的一份。可他却被隔绝在外，像一个卑劣的窥探者，在阴暗的角落里，偷窥着本属于他的光。

他看到苏锦书抱起念念，娘姨拿起书和花，三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公寓楼。

自始至终，她都没有朝他这个方向看过一眼。

陆沉舟靠在椅背上，闭上眼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胸腔里充满了烟草的苦涩和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楚。

他想起酒会上她冰冷的眼神，想起她对着约翰·威尔逊露出的浅笑，再对比眼前她对儿子毫无保留的温柔……强烈的对比，像冰与火交织，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。

她可以把温柔给儿子，可以把善意给陌生人，唯独把最深的冷漠和戒备，留给了他。

“去查一下，上海最好的心脏病专家是谁。”他睁开眼，对前排的陈明吩咐道，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，“联系他，不管用什么方法，请他为念念诊治。”

“是，少帅。”

“还有，”陆沉舟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栋公寓楼，“安排人，保护好他们。不要被发现，也不要让任何……不相干的人，靠近。”

这个“不相干的人”，显然包括了那位约翰·威尔逊。

陈明心领神会：“明白。”

汽车缓缓启动，驶离了贝当路。陆沉舟回头，最后望了一眼那扇已经亮起温暖灯光的窗户。

他知道，强行相认，只会将她推得更远。三年前的错误，他不能再犯。

他需要耐心，需要方法。

至少，他现在知道了他们在哪里，过得好不好。至少，他看到了他的儿子，那样鲜活，那样可爱。

苏锦书，你以为躲到上海，换了名字，就能彻底摆脱我吗？

这一次，我不会再让你跑掉了。

我会用我的方式，慢慢地，重新走进你们的生活。

无论要花多长时间，付出什么代价。

---